林纾[1852–1924],原名群玉,学名徽,字琴南,号畏庐,又号冷红生,福建阂县(今福州)人。因为自幼深受其祖母“畏天循分”教育的影响, 42岁时在家乡福州龙潭精舍旁建一屋,命名“畏庐”,藉以自警,此后其文集、诗集都用这名字,连墓碑也书“林畏庐”。 林琴南青年时代便对西方作品颇有兴趣。他关心世界形势,认为中国要富强,必须学习西方。中年而后,“尽购中国所有东西洋译本读之,提要钩元而会其通,为省中后起英隽所矜式”,他还常向洋务运动时期建在马尾的福州船政学堂师生“质西书疑义”。

但是,他因不懂外语,不能读原著,故只靠“玩索译本,默印心中”,后来他与朋友王寿昌、魏易、王庆骥、王庆通等人合作,由精通外语的朋友先阅读引文,再用汉语向他口头讲述外文书的内容,然后由他整理成书面汉语言文字。就按这种特殊的翻译方式,他笔述了英、法、美、比、俄、挪威、瑞士、希腊、日本和西班牙等十几个国家的几十名作家的作品。

一生译著甚丰,翻译小说达二百余种,曾被后世誉为“译界之王”。 林琴南的第一部翻译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的出炉是颇为不易的。由于妻子刘氏病故,林琴南一直伤感寡欢。当年夏季,在家人的劝慰下,他到马尾访友散心。福州船政局挚友魏瀚倡议,由船政学堂法文教习王寿昌邀请林合作翻译法国著名作家小仲马的《茶花女》一书。林琴南因不谙外文,起初不同意。

但架不住朋友一再劝说,只好答应几日后与众朋友一同出游,前往石鼓山的画船上,边游玩,边试译。于是,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出现了这样的特殊画面:晨曦江上,霞光微澜;船外两岸翠岚,白帆如织;船中酒香四溢,其乐融融。王寿昌临窗而作,手捧《茶花女》法文原本,一边浏览,一边用汉语口述。

林琴南临桌站立,挥笔提墨,下笔如飞,“耳受手追,声已笔止。”只见墨砚几空,白纸上下交换,林琴南文思敏捷,挥洒成篇。就这样,在近代文学翻译史上曾产生巨大反响的《巴黎茶花女轶事》,以奇特的方式,从不懂外文的林琴南手中以古文译出。王寿昌成为与林琴南首次合作翻译外国小说的人。

但书刻印的时候,两人都没有署真名,因为在科举时代的文化界,“小说家言”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只能算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矣,很少有人公然以小说家自居。 《巴黎茶花女轶事》一经问世,立刻轰动了全国,“一时洛阳纸贵,风行海外”。以致严复诗称“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

林琴南也为这种意外的成功感到高兴。“书成而众哗悦,畏庐亦欣欣得趣。”半世蹉跎,他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路–用纯熟流畅的古文文笔把丰富多彩的外国文学作品再现出来。至此,林琴南一发而不可收,开始走上了这种特殊的文学翻译道路。 林琴南的翻译是与其社会理想紧密相连的,尽管他作为一介书生无心政坛,但是对时势的关注却不亚于政坛官员。

为了开通民智,激励民气,他当时急于翻译有这类思想意识的西方政治小说或英雄传记。他曾找到两种版本的《拿破仑》,请精通法文的人为他翻译,因该书典故太多,又无相应辞书检索,只好作罢。 后来,林琴南精通英文的朋友魏易借来美国斯土福夫人的《黑奴吁天录》(今译《汤姆叔叔的小屋》),想与林琴南合作翻译,两人一拍即合。

盛夏,“湖上望瀛楼”,两书生挥汗伏案,魏易口述原著,林琴南笔下生风,满腔的悲愤和着满腹的悲伤,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该书的全部翻译工作。《黑奴吁天录》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当时只要稍有爱国心的人,对维新抱有同情的人都读过这本书。

时在日本求学的鲁迅,于1904年收到友人寄来的《黑奴吁天录》,惊喜莫名,他在《致蒋抑卮》的信中,感慨地写道:“漫思故国,来日方长,载悲黑奴前车如是,弥益感喟。”很多人读后,撰文作诗,要求同胞们奋起自救。 显然,林琴南已把自己的文学翻译事业自觉地与尽带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爱国事业联系在了一起。

从1903年起,他一连翻译了多部以战争、英雄侠义为题材的历史著作和小说。如《布匿第二次战例》、《利俾瑟战血余腥记》、《滑铁卢战血余腥记》、《埃司兰情侠传》、《十字军英雄记》、《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剑底鸳鸯》等。许多作品都是感于时势而译,在《滑铁卢战血余腥记》的序言中,他说:“读是书者,当知畏庐居士,有无穷泪寓乎其中也”。

庚子事变,八国联军侵华,他希望国人能够洗雪国耻,振兴家园。这些译著是他寓情含泪的呐喊,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的希望。 1905年至1906年间,林琴南翻译了不少惊险小说,如英国哈葛德的《埃及金字塔剖尸记》、《.蛮荒志异》、《雾中人》,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等等。

这类小说遭世人批评甚多,认为林琴南一味猎奇,于世人无益。但读读林琴南所作的序,就知并非如此。1906年在《雾中人》序中言:“余老矣,无智之勇,而又无学,不能肆力复我国仇,用苞其爱国之泪,告之学生;又不已,则肆其用力以译小说,其于白人之吞并斐洲,累累见之译笔。

非好语野蛮也,须知百人可以并吞斐洲,即可以并吞中亚,……当知畏庐居士之翻此书,……正欲吾中国严防行劫及灭种者之盗也。”可见,林琴南借译书警醒国人的思想是贯穿始终的。字字血泪,声声悲壮,他的激越,他的呼唤,都在漫漫长夜中化作惊雷回响于中华大地,启迪了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为国奋战,为民捐躯。

在“林译小说”中还有大量言情小说,伦理小说,这些译作歌颂了忠贞、纯洁的爱情,传播了近代西方追求个性解放,婚姻自由的新思潮。对《迦因小传》翻译还引起了文坛的一场风波。林琴南在客居杭州时,读过署名“蟠溪子”的只有下卷《迦因小传》译本,译者在序言中说,购得原本时既缺半部,自己“邮书欧美名都,思补其全,卒不可得。

”林琴南当时就深为遗憾。后来在《哈氏丛书》中意外发现《迦因小传》,大喜过望。当时想将书寄给“蟠溪子”,但苦于无地址与真实姓名,在朋友的劝说下,林琴南决定自己将全本重译。岂料此书一经译出,林琴南便遭到了猛烈抨击,说他的译本是“传其淫也,传其贱也,传其无耻也。

”原来“蟠溪子”的残缺是有意而为,他将书中前半部迦因与亨利有一私生子的情节删去,为的是保全迦因的“贞操”,使她“冰清玉洁”,可谓“用心良苦”。而林琴南将全书译出,自然是大煞风景,有违传统的伦理道德理念。林琴南认为“小说之足以动人者,无若男女之情,所为悲欢着,观者亦随之悲欢”,所以他在译作中没有有意删去故事情节。然而,他这种大胆豁达,与当时的社会还有很大的距离。

当然,林琴南要的并不是世人的推崇,而是想借此启发人民摆脱封建束缚,追求自由。尽管他是传统的文人,有着保守的思想,但在感情上却对迦因充满了同情和赞美。 翻阅“林译小说”,让人感动的不仅仅是小说中故事本身的奇妙情节,而且还有译者本人澎湃的爱国主义激情。林琴南是一个有血性刚烈、感情奔放的作家,他常常是噙着热泪,怀着赤诚,去创作翻译的。他把自己的译书作为一种救国的事业。